前兩天到樂生,家很近,所以行囊很輕,帶著紙筆騎著慢車到了綠意盎然的山坡上。映入眼底的是樂生的阿公阿嬤、戴著黃色頭盔的巡守隊、拿著吉他彈唱的音樂人、一臉懵懂的大學生、臉上透露著一點疲憊的樂青…還有好多好多,而她們是一群帶著笑容的人


上個週末,沒有了衝突的緊張氛圍,樂團彈唱的曲調也許並不合適每個人的口味,可是有許多許多人站在草地、盤踞在地上、蹲在石頭旁,隨著節奏拍手或腳打節奏,就像隨著阿公阿嬤走進貞德舍、消毒區時,會不由自主地感歎或落淚。


有一台小發財車賣著飲料,旁邊有一個大的厚紙看板寫著「擁抱活動」。週六在那裡遇見了管老師,我笑笑地問他怎麼也來了?他說,因為世新的守護神活動,所以帶學生來看看。「哦?算學分嗎?」我嘿嘿地問,他帶著一點囧的神情說:「她們自己投票要來的啦!」


去樂生很多次,對這座院區卻不甚了解。所以我跟著學生的腳步,尾隨在阿公的代步車後看他比手劃腳,用著台語夾雜一點日語,講述一段段那棟建築的故事…「以前這裡,一個是健康的區,一個是有病的。醫生離開這邊之前,都會把腳泡進來洗一洗,他們說,這邊是有病的,那邊是健康的…可是風一吹,空氣動,啊這裡也有病了哦…」阿公的口氣有著一點自嘲,旁邊的大學生們也跟著笑了起來。我在旁邊定定地注視著阿公的眼睛,想了解她們的勇氣從何而來?(有那樣的陰謀論說「她們需要舞台」,即使如此,又有何錯?)我甚至這樣想,倘若樂生真的保留下來,日後這些長者還是擔任著解說員的角色吧,某層次是被消費的,可是她們願意,就像湯阿伯說的:「你不要把我們當垃圾掃到一邊去就沒有事!



廢棄的消毒區裡完全沒有燈,一靠近就能聞到陳年的消毒水味。在這裡參觀的學生幾乎全快步走過,可是我遇到了幾個中原大學的學生,她們在打掃。一開始以為是管老師的學生,心裡想,原來守護神活動也要打掃噢?一問之下才知道她們是自願的。一個叫蘇琴的女孩子向著我侃侃而談,家住屏東的她這次北上是為了做報告,本來得到信義區和艋舺去,「可是,我早上踏進這裡之後,我就出不去了。」眼角閃著淚光的她說以聽到長輩的故事忍不住哇哇哭了起來,我笑著對她說:沒關係,我也是。


然後她從建築的角度談了一些對公共政策顢頇無理的看法,我默默地想,這些事、這些想法,曾經在決策的那些人心裡應該也停留過好長一段時間,她們也曾經對這個世界她們所不理解的吶喊。那些反抗不僅是一種浪漫,更真切的說,是一種掙扎:奮力地避免失去這種純真,一些勇氣,那些長大後我們知道會失去的東西。而她們失敗了嗎?又敗給了什麼、或誰?


對這件事,已經不曉得能再說些什麼。能說得似乎太多,卻像什麼又都說不完整。在樂生院裡走著,我必須一直深呼吸以避免旁人看見一個不停掉淚的人。有時候我覺得甚至不需要那些長者說故事的,當拾級而上看見一隻花貓睡在午後陽光灑下的屋簷、看見山茶與杜鵑盛開、嗅見傍晚時分的桂花飄香…一個先生和一個太太牽著一個小朋友,一隻西施狗跟在她們身後奔跑,那些笑容,不屬於樂生院的人的笑容,美好得教人捨不得眨眼


民眾可以到這裡來。


如果樂生留下來,將不只是一棟破落的屋子,我們到現在絕對都還記得灰姑娘的故事、白蛇傳的淒美,這些動人的情緒沒有時空囿限,到這裡來,會走進比童話更真實的一段,對於我,一個新莊人而言,或許就不再需要逃跑,因為這裡的綠意不是新莊運動場那樣平板的模式,這裡的記憶堆疊會遠超過於其他的其他。


這兩天的中山堂放映室座無虛席,我聽見很多啜泣聲。尤其是富子阿姨的歌聲,每每聽,每每掉淚。觀眾有頭髮花白的、有小學生,當然更多的是大學生,當批踢踢上有人批評這些人無所事是時,我總想反問:「那你們在忙什麼?


後來和沛然、小海、光頭郭一起跟董福興、How他們聊了起來,一群大男人(生)擠在燈光不足的蓬萊舍,聽他們自嘲這下真的是「廢業青年」…慢慢地,從分工談到了定位,How說的話讓我重新確認「我該做什麼」,在記者與關心這件事情的人的兩種角色,思慮著小報社所能給予我的資源究竟為何…我問豬小草:「到底為什麼想做這樣的事呢?」他誠實地說:「其實我也在問自己。」

然後我笑了起來。

能一直疑問,未嘗是一種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