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個保有土角厝、農田、古牆與老房子,讓藝術在巷道生存,並喜於接納外來者的社區。朋友們都很喜歡這裡,我卻不。一直有著無法融入的感覺。


那天在陶藝坊喝著茶,一位遲暮的長者在傍晚推門而入。他髮鬢斑白,戴著總統馬英九選前下鄉饋贈的帽,帽面沾染髒污,一如他風霜的臉。老人穿著原該是黃色的薄衫,但如同那頂帽子,上頭印記歲月的斑點,並在風雨中磨損得透亮。老人步履蹣跚地朝我們走來─一步,一步,身子隨跨出的腳步傾斜;他發出混濁的喉音,眼神如一座溪谷的石壁,有蕭索,有遺恨,卻也有亙古不變的渴求。


在他走進的當頭我們停止說話,試圖分辨老人破碎的聲符。但G的父親出聲卻說:「別害怕,他不會傷害你們。」老人是這座社區的居民,「但他又聾又啞。」說完這句話又補充,「別理他。不理他,他就會走了。」然後G的父親離開了座位。


老人這時候離我們很近了。嗚嗚依依地站著比劃。首先指著坐在桌上的貓,再用力地在自己身周劃動手勢。G說,長者不會手語。然後貓跳開了,老人愣了一下,繼續比劃;而我看向他的左肩,那裡有著自肩頭及至左胸的不自然腫脹。像藏著什麼,秘密。


G倒了一杯水給他,我對G投以感激。老人在我斜旁坐下。飲水後,繼續重覆我們無能理解的動作。然後他站起來,立在我的對面,接著繞過其他人走到我的旁邊。他的手指頭敲打著桌面,喀喀地發出清脆的玻璃響聲;我遞給他一隻筆和紙,G的父親的聲音再度傳來─「妳們不要理他」─而老人沒有接受。他堅持用他的方式,和我們說話。


其他人恢復交談,而我繼續聆聽老人。這時候他又立於我的對面了,再度伸出手,喀喀,敲著。腕上那只表的正確閱讀方式,朝向我;而錶不動。分秒停成直角。我聽著,旁邊的交談嗡嗡卻有清楚的─我們不該看他─傳來。


而就在剎那我曉得老人想再喝上一杯茶。起身斟了一杯雙手奉上。他爽快地喝完。旁人驚奇。


杯落,長者瘖啞地發出嗯啊的聲音便轉身。近門時,又回頭,走向整理陶甕的G的父親,發出了方才對我們發出的同樣的聲響。但G的父親連眼角餘光都沒有移轉。老人試了幾次,放棄後走出門外。


而我想,老人只是想道聲謝。


望著老人的背影消失於暮色,整晚倦得無法言語。終於明白:社區的喜樂是工匠打造而成,於我無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