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陣子舟車勞頓地出差,加上總盯著螢幕瞧,不但身體緊繃,眼壓也頗大;九日上午,睡眼惺忪地從溫暖的被子起床,沖澡吃早餐,有點迷糊地離開了台東的民宿,準備到東管處做訪問。買了咖啡提神,很知道根本是無用之物,但喝了就有點安慰感;尤其,在東管處一直未能明確確認受訪時間的當時,溫熱的咖啡,不可或缺。


在等待東管處回覆受訪意願與時間的空檔,和同事越過田畝,穿越鮮有人跡的草叢,到東管處旁的海岸,等待。海岸邊的浪,一波一波席捲而上,時緩時急;我和踏石穿浪,揀拾與他們有緣的石塊的同事反向,倦懶不經心地跟著浪聲散步。注視著浪,探見海中湧起圓潤的弧狀,在峰頂時,浪從水裡竄出它的手,延伸,一吋,一吋,接近、碰觸潮線。


每每覺得,早晨和深夜漲潮中的海,比起其他時刻,帶有「全有亦全無」的矛盾感;而那矛盾卻又充滿「完全/成」的意象。因此處於那樣的時刻,總會立定。又或躺臥,並且閉眼。會想只聽見浪聲,不去看浪手何時觸及,或超越所謂安全的界線,而自己是否立於那地。


而那早正要閉眼時,忽然,一只蝶躍入眼界。




早春的天,還受點東北季風的影響,掩去太平洋翡綠的豔,沉厚的雲將海天染成淺淺的灰,浪海長期淘洗的卵石,也被尚未甦醒完全的眼視為天與海的延緜。


在呆愣的時候,看到一只青帶鳳蝶,她是我第一次認識的蝴蝶。第一次見她,是在屏東三地門。彼時剛開始拿相機、嘗試拍生態照;或許是初學笨拙,也可能是,青帶鳳蝶的飛行速度本原不慢,在林間遇見她的時刻,總難以用相機捕捉她的身影。再之後的相遇,也依然只能用眼睛追隨她舞動的姿態。


會知道她的名字,是因為喜歡她前後翅外橫線處接連起來的那抹藍。不是沉穩高貴的寶藍色,也不是清新無憂的晴空藍。她的藍是太平洋的藍。是行經蘇花公路往下眺望時,經常可見的乳藍色,或水青色。


但這只早春的蝶闖入眼中時,飛得異常緩慢,遠看的一剎那,分辨不出她是誰。這只蝶慢慢地,慢慢地停在潮線外未濕的石頭上,我嘗試靠近,然後她飛走;再靠近、她又飛走─用著一點歪扭,卻又奇異地穩定的飛行方式─然後,她忽然在浪打上礫石灘再回到海中的那時刻,隱入我視線外的潮濕石頭裡。


蝶不吸食海水。為了什麼她來這裡?


於是我停了腳步。揣測她的飛與不飛。浪來了,水灌入礫灘。海水與石頭碰撞激起點點水珠,蝶在水珠之外─她把身子稍微提高一點,但隨後又降落,意興闌珊的,我猜測她病了。


然後一波浪來了。再一波。又一波。這只蝶一次次地振翅、降落。我以為她會被海水帶走,但正當我想往海往她走去,她卻隨著一次浪自石頭上躍起。水花濺濺,她將雙翅展開,那抹藍透盡了天,然後海的露珠,在我的臉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