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當看見桃園觀音藻礁受到工業廢水污染的消息,心頭總會一緊,那些水有多歹毒,我很清楚。一次採訪藻礁議題,意外發現觀音工業區偷排廢水,趕緊拿著潛水相機錄影存證,當時雙手沒帶手套、直接浸入黑紅的海水,錄影完,便直接打電話通報桃園縣政府環保局和環保署稽查大隊,要求他們立刻處理。那天以後,雙手發癢刺痛了好久、上萬元的相機也因此壞掉。但實在無法顧及那麼多,因為每一次的廢水污染,都可能是觀音藻礁的忌日。

其實,藻礁原本不只出現在桃園觀音一帶。藻礁的生存歷史,上看萬年,我們卻遲至1998年才認識它。在台灣長達1200公里的海岸線中,藻礁,只有短短的27公里。藻礁是由紅色的無節珊瑚藻所構成的。特生中心研究員劉靜榆指出,藻礁提供小魚躲匿空間,形構台灣西北海岸重要的漁場,可以說是台灣西部沙質海岸一串被長期忽略的珍珠。但是,這串珍珠現世之後的短短14年間,逐漸地失去光澤,目前只剩下大園和新屋之間還有一些苟延殘喘的藻礁。

一年多前,隨著搶救觀音藻礁聯盟的潘忠政老師到這片藻礁夜觀,走下潮間帶,翻看礁石,每一個小潮池,如同一座小世界。阿拉伯寶螺、小朋友喜歡的派大星,在礁石裡優雅漫步。貼著礁石的綠色小星星,則是會發螢光的海葵。但這些豐富的潮間帶生物,必須時時提防不定時從四面八方湧入的紅色海水。這些變色的海水,來自沿海一帶的傳統工業區,最常偷排廢水的,非觀音工業區莫屬。觀音工業區位於桃園大堀溪與富林溪之間,區內約有300多家廠商,以化工、紡織業者為主,設有污水處理廠。但傳統工業區廠商複雜、廢水總量缺乏管制,容易造成污水處理廠處理能量不足,偷排情況時有所聞。

比如2011年,環保署督察大隊就發現,觀音工業區因為污水處理廠容量不足、偷埋暗管排放廢水長達三年,環保署重罰工業區上億元。但觀音工業區上訴,台北高等行政法院不採納環保署的行政處分,撤銷裁罰;2012年4月11日,觀音工業區,以管線破裂的理由再度知法犯法。環保署長沈世宏這次對觀音工業區開罰60萬,也強調會要求工業區的管理單位以及外包廠商負責,並且會蒐集相關資料、追討污水處理廠收受處理費用卻偷排的不法利得,但短短一個月後,觀音海岸,又再度出現黑海奇景。

除了廢水,藻礁還有其他危機。2001年,桃園觀塘工業區動工,在幾近死亡的觀音藻礁遺骸之上,大規模填海造陸。2007年,中油公司為了提供大潭電廠的天然氣,從台中港埋設一條供氣管線,直達大潭電廠。為了施工方便,直接把施工平台,蓋在藻礁上面。怪手短短開挖一分鐘,萬年藻礁的生命,就此斷絕。不僅如此,台電為了冷卻水排放,興建一道導流堤。填海造陸和堤防,造成北淤積、南侵蝕的凸堤效應,讓還有倖存藻礁的新屋海岸,不斷退縮。而為了保全防風林和居民安全,水利署追加一道堤防,成為壓垮藻礁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
師大地理系教授林雪美表示,設置堤防,會讓原本的風積效應,變成浪蝕效應,「浪的沙就在這邊一直轉,轉不出去。等到落潮的時候(就落下),所以這裡的藻礁還沒被髒死,就被塞死了!」林雪美表示,海堤開發,平均要花十年,才能達到地形穩定。這段堤防,蓋了又毀,毀了又蓋,海岸,不斷處於退縮的惡性循環。然而,這片位於大潭電廠以南、永安漁港以北的倖存藻礁,並非只受到漂沙影響。劉靜榆發現,水利署興建的堤防裡,竟然埋了事業廢棄物,一次颱風破堤,廢棄物裡的重金屬,全部流進海裡;加上鄰近又有新興工業區,藻礁簡直腹背受敵。

為了搶救藻礁,居民要求政府依文資法將僅剩的觀音藻礁海岸劃設為自然保留區,但桃園縣政府認為,自然保留區的管制範圍難以界定、劃定後使用規範太嚴格,僅肯劃設為「野生動物保護區」,而不劃設為「自然保留區」。兩者的差別,在於自然保留區可嚴懲、避免廠商因為輕罰而不痛不癢。但這項訴求喊了好幾年,沒有進展。這樣推延的結果,讓藻礁在上個月再度遭到廠商偷排廢水的摧殘。

桃園縣政府的怠惰作為,讓人氣憤,但並非不可理解。畢竟,廠商的最終監督責任,應該隸屬於工業局,但工業局向來只為廠商服務,使得環保單位相當為難。然而地方政府應該守護當地重要資產,若一直在糾結中停滯,最終的結果,就是藻礁滅亡。日前已有孩子一人一信給總統馬英九,要求他搶救藻礁,孩子都懂的事,桃園縣長吳志揚不該繼續無視。桃園的海岸淨土,需要有魄力的作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