約莫一周前的某日午後,做了噩夢。夢中的場景是我關心最久的樂生院。樂生青年聯盟的成員當時急著疏散仍住在舊院區的院民,但院民不肯離去,大家都在哭,屋外開始傳來土石滑落的轟隆巨響,我在新莊捷運機場工地對面的高樓,架著攝影機淚流滿面拍攝。噩夢的最後是舊院區崩毀,我驚醒。數不清這是二〇〇八年起做過第幾次重複的夢。

有一陣子沒做這夢了。應當和不久前收到的一封信有關。樂生的群組信裡傳來訊息,舊院區內院民李德福居住的主恩舍,發現了巨大的裂縫。一道惡蛇般扭曲的裂縫,從天花板裂至電箱總開關再往下延伸,白色的牆面呈現怵目驚心的撕裂傷口。但這惡蛇仍在爬行。它續往主恩舍另一院民吳錫添的房間,再往下,蔓伸至組合屋徐玲玲的住所。一晚,李德福正在睡覺,屋頂的輕鋼架掉落一小支,把臥病在床的他嚇得半死。

這道裂縫約在兩周前「重現」。過去,捷運局都以水泥補強的方式作為彌補,一如對樂生院其他裂縫的補救。捷運局一再聲稱此裂縫是施工造成的必然鄰損,但二〇一〇年以來,樂青長期追蹤裂縫增裂情況,經學者陳文山等人在衛福部舉辦的會議中證實,樂生院所在山體因捷運開挖早有滑動危機。這道主恩舍的裂縫,在兩周前再度因為新莊捷運機廠工程而擴大,主恩舍幾乎遭到支解。李德福不得不被強迫搬遷至他處,而這已樂生院被指定為機廠用地後,第三度迫遷院民。

工程師王偉民曾於台北市議會一場協調會中說明,樂生療養院經大幅開挖,缺乏原山體重量可壓制樂生院地層的地下水壓,初始滑動方向是由舊院區往新院區推移,但去年八月,迴龍醫院開始產生滑動,「換句話說,是新舊院區一起往捷運的軌道區滑動。」

儘管捷運局在該次議會協調中坦言,捷運局「沒確實審查設計圖」,且地質問題複雜,「必須邊做邊修」,捷運局仍不願改過,強調現行工法可以解決問題。多年來,鐵一般的事實是:捷運局無論施用地錨、排樁至極限,都無法改變走山事實。

所謂排樁,即是擋土的水泥設施,但因捷運局未能掌握整體地質情況,立委李鴻鈞在一次協調會便質疑:「你擋了這邊,另一邊走怎麼辦?只能靠地錨」。然而,新莊捷運機廠所在,因有斷層泥經過,多數地錨無法打入岩盤,根本毫無固定作用。李鴻鈞當時也回嗆捷運局:「北二高它整個山會走,是因為圓弧滑動整個滑下來,那不是一般地錨可以拉得住的耶。」儘管如此,今年四月八日,台北市政府及台北市捷運局仍宣稱新莊機廠將在一〇五年可以完工、營運。主恩舍祇得以崩解來證明捷運局的謊言。

去年,日本專業技師來台協助樂生院民鑑定樂生走山危機,技師指出:「透過檢驗既已發生的歷程與現況資料,判斷舊院區、新院區的地盤仍持續發生進行性的地盤變動,是以也必須因應建物異狀的臨界性倒塌崩壞現象。綜上,此攸關居民、醫院員工、地區相關人等之身體生命危險,迫在眉睫,勢需暫時停止工程施作,重新檢視治本對策,刻不容緩。」

此建議與王偉民自二〇〇八年所建議的一致。王偉民強調,公共工程最重要的事是選址,捷運局應立刻進行土方回填、另覓機場。捷運局卻說:「另覓機場必須花費十二年的時間,辦不到。」

說謊不打草稿,在樂生爭議裡,反而成為捷運局的強項。根據捷運局出版的技術規範指出,捷運機廠裡,新店機廠花費七年七個月,蘆洲機廠是七年六個月,沒有任何一個機場必須花費十二年才能完成。

樂生院民與捷運機廠纏鬥至今,仍只卑微盼望台北市政府先停止新莊捷運機廠工程,聘請公正第三方專家進行工程安全的總體檢,在確保安全無虞之前不得復工。他們為的不僅是自己的居住權,也為了不讓政府不斷浪擲無用的工程預算,更為了選址錯誤,即可能造成殺人後果。

樂生爭議十年,歷經兩任台北市長、兩任總統、無數個文化部長與行政院長。只因所有關注者都不想看見噩夢成讖。台北市長郝龍斌若有更高的政治意圖,奉勸你必須正視樂生的走山危機,相關部會也最好做好準備。樂生的支持者被捷運快速送來,但他們無意路過,只想停留。這場戰爭不會終止,直到捷運機廠,遷離樂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