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hoto by Ramunas Geciauskas


打開電腦名為專欄的資料夾,點算,一共是一三〇篇文章。從二〇一三年一月一日獨立評論@天下開站至今,雖經常哎叫不想寫稿,但除兩次因病請假,沒有因為其他理由缺過稿,就連去歐洲旅行亦然。當初答應總編何榮幸成為供稿者,原因無他,傳統的天下讀者是一可開發的領域,書寫不僅只對同溫層,還想跨越。跨越對我來說,不是純然的平台問題,平台的差異也挑戰了寫作者的書寫方式。儘管多數專欄寫作者皆能靠二手資料就生產文章,但於我一直不能。一是書寫範疇的限制:環境議題,二手資料不會多;二是我總不放心二手資料,除已追蹤許久的議題,或少數可信靠的消息來源,否則每篇專欄文字的生產,總要盡其所能去過現場。說起來是類似採訪,耗心神的方式。因此,當時其他評論平台興起,如鳴人堂,如蘋果焦點評論,主事者紛紛邀過稿,一律拒絕。別無他法,因所寫的是公共議題,因我也總批判媒體不能只是激起共感,而我的心智都只能承受這樣一週一篇的程度。

今年初,寫下〈別讓土地正義成為口號〉一文,文中有這樣一段:

「比如前任新竹縣長林光華,當竹東二重埔於一九八九年反對竹科三期徵收時,時任民進黨新竹縣議員的林光華出面表示反對,實際上,在政府辦理公告徵收前,他早以於第三期徵收計劃範圍內,以極低的價格購入大批土地。等到竹科與地主溝通協調時,林光華一定會出現在現場,主張提高徵收價格。」

前新竹縣長林光華說是透過人轉告讀後十分生氣,決定提告。提告原因是認為我加重毀謗。毀謗什麼?他說他絕對沒有炒地皮,但因我這篇文章寫後,使他兒子的朋友看見他就問,伯父伯父你有沒有炒地皮?林光華認為這實在讓他無法在地方走踏,所以提告。告的不只我,連同當時只是負責刊登不負責審稿的兩位編輯(且一位已離職)、何榮幸都受到牽連。

熟識我的約略知道,這十年記者生涯面對的類似狀況不勝枚舉,光記得的就有慈濟,友達、捷運局、水利署、環保署。別的事不敢說,寫新聞不敢沒有憑據。上述文字,援引自書寫《黏土》一書時讀到的碩博士論文資料,是口述訪問,說這話的是竹科管理局。此議題為可受公評之事,沒什麼可退讓。就告吧。但牽連者眾,林光華的提告,又與蔡英文年底選舉不無相關,不會輕易罷休。保守的天下不知是否給過壓力(是時至此時才知道,原來任何事涉爭議的專題刊出前,都得請律師審稿),畢竟幾乎沒被告過啊,何榮幸建議和解,便全交由其處理。

一日何榮幸奔波新竹台北後找我確認和解文字,咖啡店裡提及他打算離職,專心經營一調查報導的新媒體,我說,若你離開,也許我也不繼續在這寫了。原因是,這平台除在第一年(實際上是第一年的前半年)有我所想像的,開闊、涉及公共議題各面向的扎實寫作者(如娟芬阿記、沐子姐接、健壯阿北等),後續的經營,已漸漸失去我所想的溝通效果。

第一,愈來愈多傳統天下讀者愛看的作者,如朱敬一。我一部分同意這是眾聲喧嘩,但當初得知創辦此一平台的理念之一,是強弱勢的聲音平衡,而這些菁英且曾為主流報社主筆的作者,並不缺乏發表管道。第二,投書者眾,更新率過快。並非意指草根意見不須重視與聆聽,而是網路媒介不若紙本媒介,各方意見每日版面並置,在閱讀上有固定的資訊承載量,不論同不同意,至少不會轟炸到不想思考。另外是這些投書內容並不一定是扎實論述,若是抒情,人人已有臉書。第三與二稍有重疊,評論平台的多方興起,資訊量過大,傳播方式透過臉書,是斷裂又斷裂的閱讀,寫作者無法與讀者維持討論關係,這是我最在意的事。

日前何榮幸宣布離開天下,離開前曾訊:「我們在獨評的合作在七月底畫下句點。」當時沒有多想,畢竟那之後即接到新任總編為誰的通知信。過幾日要至日本採訪,儘管因過於臨時而焦頭爛額,還是在凌晨四點多交稿——因課綱幾成唯一議題,地球公民基金會關心的氣爆事件大概會被掩蓋。但這篇稿今日並未刊出,稍早得知,畫下句點即是不需持續供稿。是不悖心卻稍微凌亂節奏,畢竟為寫《黏土》辭職後,是這專欄的稿費使我存款的燃燒速度稍緩,但也好,是迫使我必須回答每每遇見人時的提問:「所以妳接下來要幹嘛?」


不能幹嘛。只會寫字,只能寫字。從日本返回,結束巡迴講座後會好好想。僅以這篇細碎向獨立評論@天下的讀者說明,並紀念從二〇一三年初至今年七月為止,至少也有二十萬字以上的公共評論。願它們曾發揮任何作用,即好。